第65章 第 65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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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第 65 章
宋遠杳沒想到他動真格, 心驚膽戰的間隙,想要收回手腕。可她的力氣不足以與陸乘書抗衡,見到尖刀刺穿布帛, 要狠狠紮進去的剎那。
她眼跳心驚, 鬢角冒出汗珠,大聲含著,“不”忽然聽到耳畔傳來淩厲的風聲, 尚未反應過來,身子被推搡到一旁, 手臂和後腰都受到重物撞擊。
緊隨其後,她胳膊肘觸碰到蓮花托底的燭臺, 疼痛席卷全身。
她疼得厲害, 發出抽氣聲, 旋即擡起頭,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何事。
宋遠杳一擡頭, 瞳孔後縮, 完全沒有想到燕槐安會忽然出現在她眼前。
燕槐安溫潤的面上,浮現幾分迷惘,手裏不知何時拿著染血的月牙彎刀, 刀尖染著血, 再往側邊看去, 赫然是陸乘書後背抵在屏風,露出猙獰刺眼的腕骨傷痕, 捂著胸口滲出的血跡。
一切發生太快。
誰也沒有防備。
燕槐安思忖這一幕到底怎麽發生,明明只是想要阻攔, 卻不承想,月牙彎刀, 刺入了陸乘書的胸前。
他竟也不反抗?
燕槐安心中冒出危險,先不管那麽多,轉身想要帶宋遠杳離去。
可在他轉身的剎那,廂房大門推開。
之前挾持他而來的女人,堂而皇之再次出現在他跟前。
燕槐安神色一楞,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後,為時已晚,只聽到佇立在大門的女人環顧一周,好似不認得他,隨後看向面無表情,捂著胸口傷勢的陸乘書,臉色頓時沈下來,大聲喊道:“來人,府上有刺客。”
此番話一出,幾名護衛沖進來,不由分說地帶走燕槐安。
宋遠杳在一旁瞧見這一幕,想要出聲攔下,可陸乘書目光瞥向她,烏黑的眸子透著死寂。
“杳杳。”
她這才註意到陸乘書受傷,一時慌神,等回頭想要看去,便見到燕槐安已然被押走。
宋遠杳憂心忡忡,修長的玉頸探起,踮起腳尖,露出裙裾間的雲錦繡花鞋,一雙纖手又攥著絹帕,想往大門走去。
“你忘記我受傷,卻一心一意擔心他?”
陸乘書語氣淡漠,將她吸引過去,想要辯解,卻發現一貫冷靜的男人,承受不住胸口的傷勢,身子微微彎下,背後的山鳥屏風,不堪重負,摔落地板,針線繡的鳥兒,好似撕裂翅膀,露出罅隙。
宋遠杳顧不上擔憂被押送走的燕槐安,只得彎下腰攙扶起他,順便朝外頭喚大夫來。
少頃,大夫滿頭大汗趕來,見到陸乘書端坐在黃花梨木扶手椅上,身上儼然包紮好傷勢,可人卻虛弱闔眼,身邊伺候的夫人長得貌美如花,面上焦慮,纖手纏著絹帕,覷他來,立馬冷聲道:“還不過來給他看病。”
大夫猛然回過神,因頭次被請來陸府,也不知坐在椅上的是否是陸大人,但行醫多年,大夫見多識廣。
一通檢查後,開出了藥方和藥膏,臨走前,還叮囑了宋遠杳一番。
宋遠杳嫌棄他啰唆,敷衍聽完,命人給他賞銀,又派管家去送客。
大夫走後,宋遠杳看了一眼昏睡的陸乘書,又命人將他放在床榻上,遂屏退眾人。
廂房內,皆餘下她們兩人後,宋遠杳坐在繡墩,擡眸凝望他慘白的臉。
“陸乘雪不可能會傷的了你,陸乘書,你是不是又想打什麽鬼主意?”
宋遠杳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,見他冷清的臉上覆上冷汗,微微一驚,連忙起身,你不會發熱了吧?再也顧不上其他,她又派人將大夫請回來。
一來一回,宋遠杳也歇了質問他的想法,疲倦地望在床榻孱弱的男人,又想到之前,危險可怕想讓自己殺了他的一幕。
今天可真是驚心動魄,也令她感覺到奇怪。
她想到這裏,眼皮子打架,強撐著睡意,派了婢女去打探陸乘雪的消息,遂沒等到婢女,她先一步趴在他床邊小憩。
今日一事,不只是宋遠杳察覺不對,連同關押在暗室的燕槐安也覺察不對。
他踱步在暗室,溫柔的面上多了凝重氣息,倘若這一切都是陸乘書所為,是為了名正言順關押他?
不對。
燕槐安察覺不對,陸乘書不會平白無故將他關押起來,那麽……
在他沈思的片刻,暗室有人走來,依舊是那個女人。但女人進來時,手裏端著一碗青瓷湯藥。
湯藥的苦澀,縈繞在狹小逼仄的暗室內。
燕槐安皺眉,問道:“此藥是?”
女人並不理會他,將湯藥放在暗室僅有的案幾上,冷聲道:“你將此藥喝了。”
“毒藥?”
女人默不作聲。
燕槐安一笑,俊朗的面容彰顯他芝蘭玉樹的氣度,“他設計今日這一幕,定然不是簡簡單單讓我喝湯藥,自然也不會讓我死在這裏。那你家主子,究竟想要做什麽呢?或許要用我,來達成什麽目的?”
女人聞言,擡眸看了他,露出不屑,“廢話真多。”
想起陸乘書的囑托,女人也懶得跟他廢話,冷聲道:“把藥喝了,我會盡早放你出去,倘若你冥頑不靈,你以後別想出去。”
“是嗎?既然這樣,我幹脆留在陸府也好,畢竟刺殺你們大人的罪名還在我身上。”
燕槐安唇角噙了一絲笑意。
女人微微瞇眼,知曉眼前的小白臉不簡單,旋即露出微笑,“世子豁達,不想喝湯藥,也要留在府上不走,莫不是想要整日看我們大人和夫人恩恩愛愛。”
此話一出,燕槐安笑意淺了些,仍然沒喝下湯藥。
女人也不逼著他,甩袖走人,而她一走出暗室,一直佇立在門口的李通走來,低聲過問,“怎麽樣了?”
“不好對付。”女人想起燕槐安一舉一動,若有所思道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李通並不氣餒,低聲對她道:“你要不要去看你妹妹,自從被騙後,她好像魔怔了。”
姜雪聽聞,不為所動,“廢物一個,這麽容易被人騙,真是丟面子。”話是這麽一說,她卻還是問了姜羌的去處。
兩人從小被何尚書一起養大,雖不是血脈相連,卻甚是親姐妹,比起妹妹心浮氣躁,姜雪一向行事穩重。
來到陸乘書手底下做事,也是何尚書擔心他出岔子。
這幾日派她來。
當日何尚書憂心忡忡,捋了捋發白的胡須道,佇立在窗欞,芭蕉婆娑,枝繁葉茂的羅漢松屹立在庭院的東南方。
“當年我收養你姐妹倆,想讓你們當我的女兒,成為何家的小姐,當賢良淑德的千金,可你們姐妹兩人不願意,寧作山野村夫的麻布,勿作點綴綢緞的珠子。當日我知道你們心有溝壑,自愧不如。”
“如今乘書進退兩難,你妹妹的事,你心知肚明,不知你意下如何。”
“若是你不願意,我也不會強求,人生在世,事事順心便可。”
何尚書操勞大半輩子,為官為民,孑然一身,為了身邊的學生,傾盡心血,卻也不願意逼迫他人。
姜雪自是明白,望著何尚書蒼白的面容,想到這些年他用心栽培,於公於私,還是應了下來。
姜雪思緒回轉,想到將自己關起來的妹妹,不由面色嚴肅。
與此同時,陸乘書在府中,莫名其妙被燕槐安刺殺陸乘書,下落不明的消息傳遍了京州上上下下。
朝堂頓時喧嘩,京州百姓們也議論紛紛。
燕國公府。
幾只燕隼飛躍而上,屋檐下銅陵簌簌作響,裊裊青煙上青天,珠簾婆娑,發出戛玉敲冰之聲。
坐在紅酸枝木榻上的賀柔巽,心煩意亂,尤其是聽到燕槐安出事,更是驚得不行,站起身,徘徊踱步。
前來稟告的人,是許嬤嬤的堂妹,去年落病,自請離府,賀柔巽知道她年事已高,也不想跟隨身邊三十年的老人,一輩子拴在身邊,也就應允她離府。
可前些日子,許嬤嬤離奇失蹤,連同她的侄子都不知去向,賀柔巽心驚膽戰,一連數日,更是不敢離開小院。
在此期間,賀柔巽還送信給皇宮,等了幾日,都沒回信。
她心裏惴惴不安,身邊的人都不足以令她信任,恰逢高嬤嬤回府探親。
賀柔巽正想有個自己人,在外打探消息,如今看到高嬤嬤,當即留下,徹夜長談,訴說過往。
高嬤嬤一聽當年的事,百感交集,老淚縱橫,答應要留在賀柔巽身邊。
今日高嬤嬤出去打探消息,一聽這話,二話不說趕回燕國公府,將此事告知賀柔巽。
賀柔巽不信燕槐安真能做出大逆不道,愚蠢至極的事。
她在廂房內,踱步走了幾下,聽到珠簾外,婢女急匆匆奔來道:“夫人,刑部來人了。”
賀柔巽心神一震,身形踉蹌,幾乎要暈倒,萬幸身邊的高嬤嬤扶住她,在她耳邊低語。
“夫人,你要穩住,無論這件事是否是世子所為,你都要冷靜。”
高嬤嬤此話猶如定心丸,賀柔巽恢覆鎮定自若,神情坦然地請刑部的人來。
待刑部的人問起燕槐安所作所為時,賀柔巽一問三不知,坦然表態。
“我兒自小仁義忠厚,奉行儒學,怎會做傷天害理之事。”
賀柔巽做足母親為兒子鳴不平的姿態,而刑部派來的人,自是不敢為難她一個婦道人家,況且人家國公爺,才剛死不久。
待到刑部的人走後,賀柔巽按捺不住坐在紅酸枝木榻上,高嬤嬤一目了然,為她上了溫茶,低聲道:“夫人勿擔憂,越亂我們越要穩住腳步,況且皇宮裏不是還有太後嗎?”
“你說得對,倘若太後要放棄我呢?”賀柔巽想到自己拿捏她的把柄,如今伴隨旭王爺離世,是否還能威脅到她?況且那些往來的信件,有一大半被偷走,至今都沒能拿回來。
賀柔巽甚為恐慌,緊緊攥住高嬤嬤粗糙的腕骨,面露不安地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,一五一十告知她。
高嬤嬤聞言,誠心誠意地道:“夫人,要不我們再等等。”
“不,我等不了,她一直不讓我出府,不就是怕我對外說什麽,可燕槐安被人陷害,指不定她早就知道。畢竟我死了,她的秘密,可就無人知曉。”
賀柔巽陷入魔怔,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將高嬤嬤皺巴巴的皮肉戳出血。
高嬤嬤不為所動,任由她掐著自己。
隨後賀柔巽回過神,命令高嬤嬤明日準備馬車,她要喬裝打扮出府一趟。
高嬤嬤憂心忡忡,彎著腰道:“太後不是說外頭危險嗎?”
“不。若是我真的有危險,躲在燕國公,怎麽能一直相安無事,說不定是太後為了穩住我的說辭,我明日搬去寺廟居住,你去尋個跟我身形相似的婢女,讓她替我在府上。”
賀柔巽將一切安排好,高嬤嬤頷首應答,見她放開自己,腕骨的皮肉已經戳出幾道血痕。
高嬤嬤無動於衷早已習慣用衣袖遮掩,而賀柔巽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,眉眼終於舒展開來,不經意間問起,“高嬤嬤我記得你有個女兒,體弱多病,也不知道這幾年醫治好了嗎?”
“托夫人掛念,我姑娘的病,去年就好了。”
“好了就行。”賀柔巽隨口一說,想到要是離開燕國公,太後知道,一定氣瘋了。
氣瘋了就好,憑什麽她能過得順風順水,背靠唐家。她作為表親,卻嫁給了燕國公這種人,再看看她,萬人之上的太後。
賀柔巽眼底生出嫉妒和不甘心,以至於抓緊了手中的茶杯,擲在了地上,“劈裏啪啦——”的動靜,是她往常發洩的手段。
高嬤嬤早習以為常,靜靜等著賀柔巽發洩完畢,而她像往常一樣,屹立在高嬤嬤的身邊,碎屑狠狠地砸在她的影子上。
翌日。
高嬤嬤為她安排了一輛褐色不起眼的馬車,隨後又將她送上去。
在臨行前,賀柔巽卻不願她跟隨。
“高嬤嬤,你年事已高,倘若跟著我走,我怕你身子骨受不來,你不如留在府中,這樣旁人也以為我在府上。”
賀柔巽居高臨下地對著高嬤嬤道。
高嬤嬤並不奇怪,反而露出擔憂的神色,“夫人,你一路小心,老奴只能送你到這。”
賀柔巽看她忠心耿耿,露出笑意,“我知道。”
馬車緩緩往前,身後的高嬤嬤猶如一粒沙子,消失在賀柔巽的眼底,原本還笑意盎然的她,頓時收回了笑臉,對著車夫道:“去城南西街。”
她知道高嬤嬤是忠奴,可幾年下來,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效忠她。
賀柔巽眉眼間閃過陰狠和猜忌,馬車緩緩地往前。
燕國公府。
高嬤嬤一直佇立在大門,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,輕嘆一聲,“小姐,我跟你身邊幾十年,怎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?”
她搖搖頭,邁入了燕國公府內。
-
城南西街,賀柔巽悄悄掀起一角布簾,望著人來人往,叫賣聲絡繹不絕的鬧市,心中的石頭漸漸落地。
只要從城南西街穿過去,直奔官道,方圓十裏外,有一間尼姑庵,到那時可以藏匿一段時日。
賀柔巽摸了摸隨行鼓鼓當當的包袱,眼底充斥不甘,若不是宋遠杳,自己也不會落下這種地步。
不過是個低賤的孤女。
陡然間,鬧市忽傳來嬰兒啼哭聲,“我兒不見了。”
“我的銀子呢?”
“來人啊!有賊人!”
鬧市傳來吵鬧喧嘩,賀柔巽暗道不好,感覺有危險接近,還未探出頭,有人卻猛然闖入馬車,二話不說蒙住她的嘴巴。
簪子和發簪摔落在地上,猶如杏花雕零。
“不準出聲。”女人撂下狠話,吩咐馬車外的人道:“換路。”
“燕夫人,你要是想好好活著,不要動該有的心思。”
姜雪冷聲警告她,見養尊處優慣的賀柔巽不敢掙紮,這才收回架在她脖子的彎刀。
倏然,變故橫生,賀柔巽以膝蓋發力,狠狠一踹,再從狹小逼仄的地板翻身,想要沖出馬車外。
可惜,姜雪識破她的詭計,擒拿住她的後領,冷聲道:“原來唐堂堂燕國公的夫人,還會拳腳功夫,難怪出行不攜護衛,。”
姜雪壓住她的手腕,也不知從哪翻出來的麻繩,將她捆綁住。
賀柔巽自知大勢已去,也不再掙紮,一雙精光的眼眸,掃視姜雪。
“你是太後的人?不對,倘若真是她,不會單單是綁架我?你。”
賀柔巽恍然大悟,語氣霎時溫和下來,看得姜雪嘖嘖稱奇。
“我知道你是陸乘書的人,好歹他是一介官員,針對我婦道人家作甚。”
“何不化幹戈為玉帛,我當從未發生這件事。”
她說得溫柔,苦口婆心,全然看不出半分蛇蠍心腸。
姜雪清楚知道賀柔巽的為人,看她求生欲這般強,也只是冷笑了幾聲,毫不作答,任由她說幹嗓子,都不曾搭理半分。
賀柔巽只能話鋒一轉,說起今日發生種種。
“我今日出府的消息,是不是高嬤嬤洩露給你們。”
她向來疑心病重,卻因憂慮,被人鉆了空子,如今細想,定是高嬤嬤告密,不然她怎會湊巧來探病,說不定,也是她趁自己憂慮,故意引誘自己的去。
賀柔巽言之鑿鑿,仿佛看穿了高嬤嬤的用心險惡。
姜雪古怪地斜瞥她一眼,冷聲道:“你的行蹤,不是她告密。”
賀柔巽面色一僵,出聲尖叫,“不可能。”
“我們的人早早守在你府外,至於高嬤嬤,固然想要威脅她,奈何她對你忠心耿耿,寧願撞死,也不願意幫我們,於是我們放過她,讓她將我們找她的事瞞下來。”
“不可能,不可能。”賀柔巽不斷搖頭,惡狠狠地用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血,旋即仰起頭,輕蔑地望著姜雪。
“你們是在騙我對不對,她怎麽會對我忠心?一定是你們威脅了她。”
見她冥頑不靈,姜雪冷漠地拋出一個消息。
“你還記得鄢三爺嗎?”
賀柔巽感覺這名字很耳熟,似乎在哪裏聽說過。
“哪裏來無名小卒?”她不認識對方,高傲的面容下藏不住的倨傲。
“那是你的親生兒子。”
“不,你在胡說八道什麽?你們到底是誰?”賀柔巽望著姜雪,再也掩藏不住心底的恐慌,大聲呵斥,妄圖得到什麽。
姜雪無動於衷,淡淡地說,“幾月前,你派人去青雲城殺人,事情敗露,為了以防萬一,你命人殺了那群人。”隨著她的話,一字一句,都足以令賀柔巽回想起一切。
她也終於記起來,那日傳來的名單裏,赫然有“鄢三爺”的名字。
賀柔巽不敢置信,不知不覺中眼眶氤氳淚水,面容忽然猙獰。
“你們肯定騙我,你們就是陸乘書的人對不對,我又沒得罪他,難不成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大費周章地來對付我?”
賀柔巽心神一震,素日在外端莊的燕國公夫人,如今像個喪家之犬,雙眼通紅望著姜雪。
姜雪聽到馬車停靠的動靜,面對賀柔巽的控訴,淡淡地道:“賀夫人,我們的夫人,可不是你能輕蔑?”
她話音落下,對著充滿怨恨的和賀柔巽無情地說道:“這只是一個開頭。”
“我們也沒想到,原來賀夫人,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。”
“啊啊啊——”
充滿憎恨的尖叫,驚起燕隼們振動翅膀,從竹林間翺翔於青天。
-
闌風長雨,宮廷四面八方掌燈。
李思思一人遙望闌幹,身側是孫宜嬌在為她撐傘,不遠處的宮婢守在宮廷的游廊下,望著兩位太後,半夜不寐,來闌賞雨。
“妹妹,我心中這幾日尤為不安。當年我在後宮舉步艱辛,如履薄冰,若不是唐家暗中幫我們,我們也不會走到如今地步。”
兩人交情篤深,向來不用所謂的自稱。
眼下她收到唐家傳來的信件,夜不能寐,孫宜嬌知曉這點,便過來陪她。
“我知道姐姐憂心,可皇帝大了,心思也難猜。”
孫宜嬌輕嘆,雖說唐家與她們不曾有血脈關系,可這麽多年,唐家已經與她們系在一根繩子上,一旦割開,血流成河。
唐家對她們忠心耿耿,倘若親眼看到唐家失勢,她們於心不忍。
兩人都想到這點,頓時一陣緘默,隨後孫宜嬌低聲道:“姐姐,我聽說過,這次查唐家的人,是叫陸乘書,此人三番兩次都被皇帝委以重任,徹查我們,包括上次旭王爺的案子。”
李思思想到這樁案子,於心不忍闔眼,也不知是雨水,還是眼淚,順著臉頰滑落下去。
孫宜嬌從衣袖翻出絹帕,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,溫柔地道:“姐姐莫怕,妹妹會幫你處理好,若是真出岔子,你只管將一切都推在妹妹身上。”
“姐姐,妹妹會是你最好的刀。”
孫宜嬌將她的淚水拭去,恍惚間,她們又回到進宮的二十年前,兩人孤立無援。帝王昏庸沈迷女色,三宮六院,皆是貌美佳人。
她們因姿色不夠貌美,帝王寵幸幾次,扔在後宮,拋之腦後,她們人微輕言,宮廷裏的侍女和太監都是逢高踩地的人,三番兩次下來,她們瘦骨伶仃。
疾風驟雨下,宮廷檐下,孫宜嬌趴在她的耳邊道:“姐姐,從今往後,我做你的刀。”
光陰荏苒,日月如流,李思思反手握住她的手,歲月沈澱在兩人之間,流露眼尾遮不住的細紋。
“妹妹,這次我來。”
李思思心中已有想法,可孫宜嬌笑而不語,低聲哄她說了句,“好。”
她知道,懦弱善良的姐姐,所謂的辦法,不過是去找皇帝求情,可皇帝不是三歲稚子,怎能會聽她婦人之仁。
見血的骯臟事,自是由她來做。
兩人佇立在雨中,淅淅瀝瀝的夏雨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-
陸乘書醒來後,天色漸暮。
陸府四面掌燈,廂房內萬籟俱寂,他支起身,被褥滑下,露出白紗布帛纏住的胸膛,隱隱約約地疼痛,席卷起他的痛感。
他卻面不改色,無視身上的疼痛,執著起身,剛從床榻下去,一道人影從烏木雕花刺繡屏風傳來。
“你剛醒,就要下地,陸乘書你真把你身體當成大羅神仙嗎?”
宋遠杳語氣兇狠,繞過屏風,見他面無表情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你把陸乘雪關押哪裏去了?”
陸乘書昏迷足足三天,宋遠杳硬是沒有問出陸乘雪關押在何地,心中惱怒,見他醒了,想起這一茬,開門見山問起。
陸乘書平靜地凝望她,語氣冷聲道:“我醒來,你就問我陸乘雪的下落?”
“是你設局,陷害陸乘雪?你還理直氣壯,你以為我不知道陸乘雪都不會武功,怎麽會傷你?”
宋遠杳嫵媚的面容,盡是怒意,想起昨日心血來潮,回到那間廂房,無意間找到的暗道。
她心中無名火升起,就知道那日陸乘書是別有用心地發瘋,於是她將一切都說出口。
並嚴厲警告陸乘書。
“你私自將人關押,倘若出了事情,你耽擱得起嗎?”
“你擔心他。”陸乘書低沈的嗓音透著幾分怒意。
宋遠杳簡直要氣暈過去,臉頰生粉,怒火中燒,“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,介意我擔心陸乘雪。”
“你作為男人能不能有點容人之量!”宋遠杳氣糊塗,亂七八糟的話都能冒出來。
“我為何不介意,你答應過要跟我成婚,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,怎麽就不允許我過問。”
“難不成,你等著我死,當寡婦另覓新歡?”
陸乘書掀起眼皮子,冷颼颼的目光猶如刀鋒銳利,語氣陰冷道:“做夢。”
宋元杳跟他說不清楚,幹脆跺腳去別處,懶得搭理他。
她氣息紊亂,去了東院的院子,小呷幾口溫茶,心中怒氣才消弭幾分。
“瘋子。”
“臭男人。”
……
宋遠杳怒罵起陸乘書,稱呼都變了好幾次,罵得後面詞窮,方才不罵了。
眼見夜已深,陸乘書剛醒來,應當不會來東院。
為了以防萬一,宋遠杳還是將門窗拴好,這才放心躺回床榻入眠。
她近日嗜睡,一沾香枕,陷入了昏睡,隱隱約約間,血腥味忽然席卷她的心神。
宋遠杳猛然驚醒,小腿忽然抽筋,疼痛令她大氣不敢喘,額頭冒出冷汗。
倏然,被褥有人掀開,冰冷的指尖熟稔地捏著,她察覺是陸乘書的一貫手法,不由睜開雙眸,眼前漆黑,卻能感受到男人的氣息,同時裹挾著血腥,撲面而來,向席來。
宋遠杳猜測他是不是傷勢裂開了。
不過他是從哪裏進廂房?
宋遠杳滿腹疑雲,想到他之前瘋瘋的景象,如今又幫自己揉捏小腿,清楚他是惺惺作態,不由冷笑,“你以為你幫我捏腿,我就會忘記之前發生的事情嗎?”
“我今夜來,是在想你腹中胎兒三月,要怎麽弄死。”
聽他一心一意還是不想要這孩子,充滿殺意,宋遠杳氣惱地收回小腿,卻忘記小腿還在抽筋,稍微一動,令她鬢角滲出汗珠。
陸乘書握緊她的腳踝,感受細膩的皮肉,掌握掌心,可惜沒有燭火,看不太清。但他知道,宋遠杳的皮肉透著馥郁的香味,他曾用牙齒一點點咬她的皮肉,迫切想知道皮肉馥郁的香味是梨花浸泡的香氣?還是牡丹花香。
他嘗試很多遍,一無所獲,倘若能狠狠撕咬下一塊,是否能嘗出到底是何香味,令他癡迷?
陸乘書一想到這裏,眼底晦暗,將心底的貪念,一並告知的宋遠杳,果不其然,聽到她怒斥,又將香枕砸在他身上。
“瘋子。”
陸乘書垂眸:“杳杳,我本來就是瘋子。”
宋遠杳啞口無言,臉頰和玉頸的生出粉意,骨節發白。
陸乘書松俯身湊到宋遠杳的面前,冷清的面容流露陰翳,修長的指尖纏起她一綹青絲把玩。
“與我奔赴極樂之地可好,杳杳。”
“你——”
宋遠杳察覺不對,猛地想要推開他,卻為時已晚。
深夜蟬鳴不斷,荷塘池水靜悄悄,忽然有只鯉魚嬉戲荷塘四周,好似玩弄荷花,遲遲不探入荷花深處。
荷花屹立池塘,顫顫巍巍,左右搖擺,細雨不知何時落下,敲打池塘荷花,狂風驟雨,夾雜不死不休,好似要逼出蓮子。
“不。”荷花的根莖好似要連根拔起,努力想要回到池塘。
這時,鯉魚終於不再嬉戲,鉆入荷花深處,激起一片漣漪。
“住手……孩子。”
“倘若沒有這個孩子……我會做得更過分。”
男人語氣兇狠,不覆平常冷靜,猶如在世間作惡的厲鬼,深夜來到寡婦家中,一眼看上,肆意妄為,遂抱回山洞,私自藏匿,將對世人的惡意,全都發洩在可憐的寡婦身上。
青紗床幔,人影重疊,久久未曾停歇。
翌日。
宋遠杳醒來,已是醉日頹紅,鳥雀歸巢。
她起身時,渾身酸疼,萬幸昨晚他沒有做到最後,可昨夜種種,實在難堪。
宋遠杳氣惱不已,咬緊牙關,想要去找陸乘書算賬,奈何今夜陸乘書不在府,估計是怕她算賬。
她腹誹地想,心底的怒氣一直沒消弭,同時冒出一個惡狠狠的主意,體力這般好,看她改天下藥。
可惜她還沒有想到辦法拿到藥,廂房大門忽然有人推開,面容清秀的女人,一襲素衣,面色凝重地映入她的面前。
宋遠杳尚未說話,她不由分說闖到自己跟前,拿出陸乘書之前攜帶的雙魚紋路的玉佩,遞給她。
“夫人,卑職是陸大人的人,你喚我姜雪便可。大人昨日出事,關押大牢,過幾日就要被流放,如今刑部帶人來抄家,事不宜遲,請夫人速速跟我走。”
宋遠杳聽聞,心中一驚,來不及細問,姜雪不作其他解釋,牽起她的腕骨,就要往外走。
許是姜雪已經稟告管家,府內上上下下,隨處可見下人們行色匆匆背著包袱,匆匆忙忙地往外跑。
宋遠杳往後瞥去,身後偌大的陸家和奴仆們,都好似變得渺小,一切都顯得荒唐和猝不及防。
“夫人。”
姜雪的話打斷她的思緒。
宋遠杳回過神,發覺她們來到陸府後門,一輛烏黑馬車,早已恭候多時。
她來不及多加思考,在姜雪的攙扶下,回到了馬車上。
馬車上的陳設簡陋,一張楠木矮幾,兩個蒲團供坐,除此之外,並無其他。
由於馬車狹小逼仄,車夫已經揮鞭,驅趕馬車,車軲轆漸漸響起,她稍不註意就要摔倒,遑論要顧及腹中胎兒。
姜雪察覺到這點,彎著腰將她攙扶坐在內裏的蒲團上。
宋遠杳坐蒲團上後,松了一口氣,目光落在姜雪身上。“你眼下應該告訴我,為何陸乘書會被流放,甚至還要被抄家。”
“他到底犯了何罪?”
宋遠杳冷聲質問,見姜雪面露猶豫,似乎有心隱瞞,右手拍在案幾上,擡起下顎,擺出了不怒自威的姿態。
“我知道你聽從陸乘書的話,但是你也要記住,他派你來,我若是有三長兩短,你也吃不了兜著走,尤其操心我會不會‘出事’,不如你老實交代,我也沒必要說得難聽,畢竟我也不想為難你。”
一番軟硬兼施,宋遠杳擺起架子,面無表情的模樣,頗有幾分像陸乘書。
姜雪沒想到她有如此氣魄,楞了楞後,不敢輕視,主動說起,“昨日大人與同僚一同去閆樓為金大人接風洗塵,誰料,接風洗塵後,大人被金大人留下來,一個時辰後,遲遲沒動靜。雅間外的侍從察覺不對,推開房門,發現金大人死去,而陸大人恰逢手上還拿著刀。死四面環繞水畔,若是有賊人行刺,必難以逃脫眾人的耳目,所以陸大人當成了犯人。金大人又是朝堂三品官員,其母親是皇帝的奶娘,皇帝知道這件事,大發雷霆,派大理寺徹查,不到一日,大人的罪就被定下,人證物證俱在,陸大人一言不發。”
宋遠杳聽完全部後,蹙眉沈思,“你覺得此案跟你家大人有關系嗎?”
“大人不是愚笨之人。”姜雪垂頭,將心中所念一一道來,隨後從衣袖翻出信件,低聲道:“大人命我等,不準多嘴,可大人說夫人定然會察覺,於是書信一封留給夫人,順便告訴卑職,若是夫人沒問,不必呈給夫人。”
宋遠杳眉梢上揚,疑惑地接過信件,心底在想陸乘書在打什麽鬼主意。
在接過信件後,宋遠杳拆開信件,露出遒勁的字跡。
目光一掠,無非是說給她安排好一切,命姜雪送她去衢州。
“衢州山靈水秀,地傑人靈。舟車勞頓後,葉掌櫃會在衢州等你。”
陸乘書信中說明,將一切家產留給宋遠杳,並且還有人專門為她打理,她只需要每日閑來無事賞花,戲弄魚兒便可。
倘若是之前的陸乘書,見到這封信,怕早就笑顏展開。
可宋遠杳卻從中嗅探出不同的意思,這也令她惴惴不安,試探地問坐在對面的姜雪,“你家大人,一點退路都沒有?我的意思是他真的要被流放?”
姜雪沈重地頷首,低聲道:“皇上親自下了聖旨,城內都張貼了告示,不會有假。”
“可是他是陸乘書,怎麽會輕而易舉上當呢?”宋遠杳百思不得其解,不相信陸乘書真的會落得這般地步。
對,他是瘋子,怎麽會落得流放的慘狀。
宋遠杳心亂如麻,胸口沈悶,“你家大人是不是又在謀劃什麽計劃?”
她再三質問姜雪,妄圖從中出端倪。
姜雪搖頭,擡眸望著宋遠杳道:“無論大人到底謀劃什麽,夫人只需要去往衢州,其餘皆不用管。”
“倘若他真的事出突然,流放後,我還能去看他嗎?”宋遠杳茫然地望著姜雪,隨後又搖頭囈語道:“不對,不對。”
她只需要去衢州,往日餘生,都被陸乘書安排好,何須庸人自擾,可若是陸乘書真的被流放,那她豈不是見不上他。
想到之前發生種種,陸乘書讓自己殺了他,又說想吃掉她的皮肉……
可惡又可恨的瘋子,真的值得她回去看一眼嗎?
馬車外,下起狂風暴雨,電閃雷鳴,鳥兒皆撲騰驚恐散開。
她的裙裾迤邐,隨風搖曳,窗外斜風驟傾,濺洇衣裳,玉頸垂落,緊隨其後“轟隆隆”的雨聲,席卷了世間。
“姜雪,我要回去看一眼陸乘書。”擲地有聲的話,混跡在雨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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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遠杳沒想到他動真格, 心驚膽戰的間隙,想要收回手腕。可她的力氣不足以與陸乘書抗衡,見到尖刀刺穿布帛, 要狠狠紮進去的剎那。
她眼跳心驚, 鬢角冒出汗珠,大聲含著,“不”忽然聽到耳畔傳來淩厲的風聲, 尚未反應過來,身子被推搡到一旁, 手臂和後腰都受到重物撞擊。
緊隨其後,她胳膊肘觸碰到蓮花托底的燭臺, 疼痛席卷全身。
她疼得厲害, 發出抽氣聲, 旋即擡起頭,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何事。
宋遠杳一擡頭, 瞳孔後縮, 完全沒有想到燕槐安會忽然出現在她眼前。
燕槐安溫潤的面上,浮現幾分迷惘,手裏不知何時拿著染血的月牙彎刀, 刀尖染著血, 再往側邊看去, 赫然是陸乘書後背抵在屏風,露出猙獰刺眼的腕骨傷痕, 捂著胸口滲出的血跡。
一切發生太快。
誰也沒有防備。
燕槐安思忖這一幕到底怎麽發生,明明只是想要阻攔, 卻不承想,月牙彎刀, 刺入了陸乘書的胸前。
他竟也不反抗?
燕槐安心中冒出危險,先不管那麽多,轉身想要帶宋遠杳離去。
可在他轉身的剎那,廂房大門推開。
之前挾持他而來的女人,堂而皇之再次出現在他跟前。
燕槐安神色一楞,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後,為時已晚,只聽到佇立在大門的女人環顧一周,好似不認得他,隨後看向面無表情,捂著胸口傷勢的陸乘書,臉色頓時沈下來,大聲喊道:“來人,府上有刺客。”
此番話一出,幾名護衛沖進來,不由分說地帶走燕槐安。
宋遠杳在一旁瞧見這一幕,想要出聲攔下,可陸乘書目光瞥向她,烏黑的眸子透著死寂。
“杳杳。”
她這才註意到陸乘書受傷,一時慌神,等回頭想要看去,便見到燕槐安已然被押走。
宋遠杳憂心忡忡,修長的玉頸探起,踮起腳尖,露出裙裾間的雲錦繡花鞋,一雙纖手又攥著絹帕,想往大門走去。
“你忘記我受傷,卻一心一意擔心他?”
陸乘書語氣淡漠,將她吸引過去,想要辯解,卻發現一貫冷靜的男人,承受不住胸口的傷勢,身子微微彎下,背後的山鳥屏風,不堪重負,摔落地板,針線繡的鳥兒,好似撕裂翅膀,露出罅隙。
宋遠杳顧不上擔憂被押送走的燕槐安,只得彎下腰攙扶起他,順便朝外頭喚大夫來。
少頃,大夫滿頭大汗趕來,見到陸乘書端坐在黃花梨木扶手椅上,身上儼然包紮好傷勢,可人卻虛弱闔眼,身邊伺候的夫人長得貌美如花,面上焦慮,纖手纏著絹帕,覷他來,立馬冷聲道:“還不過來給他看病。”
大夫猛然回過神,因頭次被請來陸府,也不知坐在椅上的是否是陸大人,但行醫多年,大夫見多識廣。
一通檢查後,開出了藥方和藥膏,臨走前,還叮囑了宋遠杳一番。
宋遠杳嫌棄他啰唆,敷衍聽完,命人給他賞銀,又派管家去送客。
大夫走後,宋遠杳看了一眼昏睡的陸乘書,又命人將他放在床榻上,遂屏退眾人。
廂房內,皆餘下她們兩人後,宋遠杳坐在繡墩,擡眸凝望他慘白的臉。
“陸乘雪不可能會傷的了你,陸乘書,你是不是又想打什麽鬼主意?”
宋遠杳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,見他冷清的臉上覆上冷汗,微微一驚,連忙起身,你不會發熱了吧?再也顧不上其他,她又派人將大夫請回來。
一來一回,宋遠杳也歇了質問他的想法,疲倦地望在床榻孱弱的男人,又想到之前,危險可怕想讓自己殺了他的一幕。
今天可真是驚心動魄,也令她感覺到奇怪。
她想到這裏,眼皮子打架,強撐著睡意,派了婢女去打探陸乘雪的消息,遂沒等到婢女,她先一步趴在他床邊小憩。
今日一事,不只是宋遠杳察覺不對,連同關押在暗室的燕槐安也覺察不對。
他踱步在暗室,溫柔的面上多了凝重氣息,倘若這一切都是陸乘書所為,是為了名正言順關押他?
不對。
燕槐安察覺不對,陸乘書不會平白無故將他關押起來,那麽……
在他沈思的片刻,暗室有人走來,依舊是那個女人。但女人進來時,手裏端著一碗青瓷湯藥。
湯藥的苦澀,縈繞在狹小逼仄的暗室內。
燕槐安皺眉,問道:“此藥是?”
女人並不理會他,將湯藥放在暗室僅有的案幾上,冷聲道:“你將此藥喝了。”
“毒藥?”
女人默不作聲。
燕槐安一笑,俊朗的面容彰顯他芝蘭玉樹的氣度,“他設計今日這一幕,定然不是簡簡單單讓我喝湯藥,自然也不會讓我死在這裏。那你家主子,究竟想要做什麽呢?或許要用我,來達成什麽目的?”
女人聞言,擡眸看了他,露出不屑,“廢話真多。”
想起陸乘書的囑托,女人也懶得跟他廢話,冷聲道:“把藥喝了,我會盡早放你出去,倘若你冥頑不靈,你以後別想出去。”
“是嗎?既然這樣,我幹脆留在陸府也好,畢竟刺殺你們大人的罪名還在我身上。”
燕槐安唇角噙了一絲笑意。
女人微微瞇眼,知曉眼前的小白臉不簡單,旋即露出微笑,“世子豁達,不想喝湯藥,也要留在府上不走,莫不是想要整日看我們大人和夫人恩恩愛愛。”
此話一出,燕槐安笑意淺了些,仍然沒喝下湯藥。
女人也不逼著他,甩袖走人,而她一走出暗室,一直佇立在門口的李通走來,低聲過問,“怎麽樣了?”
“不好對付。”女人想起燕槐安一舉一動,若有所思道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李通並不氣餒,低聲對她道:“你要不要去看你妹妹,自從被騙後,她好像魔怔了。”
姜雪聽聞,不為所動,“廢物一個,這麽容易被人騙,真是丟面子。”話是這麽一說,她卻還是問了姜羌的去處。
兩人從小被何尚書一起養大,雖不是血脈相連,卻甚是親姐妹,比起妹妹心浮氣躁,姜雪一向行事穩重。
來到陸乘書手底下做事,也是何尚書擔心他出岔子。
這幾日派她來。
當日何尚書憂心忡忡,捋了捋發白的胡須道,佇立在窗欞,芭蕉婆娑,枝繁葉茂的羅漢松屹立在庭院的東南方。
“當年我收養你姐妹倆,想讓你們當我的女兒,成為何家的小姐,當賢良淑德的千金,可你們姐妹兩人不願意,寧作山野村夫的麻布,勿作點綴綢緞的珠子。當日我知道你們心有溝壑,自愧不如。”
“如今乘書進退兩難,你妹妹的事,你心知肚明,不知你意下如何。”
“若是你不願意,我也不會強求,人生在世,事事順心便可。”
何尚書操勞大半輩子,為官為民,孑然一身,為了身邊的學生,傾盡心血,卻也不願意逼迫他人。
姜雪自是明白,望著何尚書蒼白的面容,想到這些年他用心栽培,於公於私,還是應了下來。
姜雪思緒回轉,想到將自己關起來的妹妹,不由面色嚴肅。
與此同時,陸乘書在府中,莫名其妙被燕槐安刺殺陸乘書,下落不明的消息傳遍了京州上上下下。
朝堂頓時喧嘩,京州百姓們也議論紛紛。
燕國公府。
幾只燕隼飛躍而上,屋檐下銅陵簌簌作響,裊裊青煙上青天,珠簾婆娑,發出戛玉敲冰之聲。
坐在紅酸枝木榻上的賀柔巽,心煩意亂,尤其是聽到燕槐安出事,更是驚得不行,站起身,徘徊踱步。
前來稟告的人,是許嬤嬤的堂妹,去年落病,自請離府,賀柔巽知道她年事已高,也不想跟隨身邊三十年的老人,一輩子拴在身邊,也就應允她離府。
可前些日子,許嬤嬤離奇失蹤,連同她的侄子都不知去向,賀柔巽心驚膽戰,一連數日,更是不敢離開小院。
在此期間,賀柔巽還送信給皇宮,等了幾日,都沒回信。
她心裏惴惴不安,身邊的人都不足以令她信任,恰逢高嬤嬤回府探親。
賀柔巽正想有個自己人,在外打探消息,如今看到高嬤嬤,當即留下,徹夜長談,訴說過往。
高嬤嬤一聽當年的事,百感交集,老淚縱橫,答應要留在賀柔巽身邊。
今日高嬤嬤出去打探消息,一聽這話,二話不說趕回燕國公府,將此事告知賀柔巽。
賀柔巽不信燕槐安真能做出大逆不道,愚蠢至極的事。
她在廂房內,踱步走了幾下,聽到珠簾外,婢女急匆匆奔來道:“夫人,刑部來人了。”
賀柔巽心神一震,身形踉蹌,幾乎要暈倒,萬幸身邊的高嬤嬤扶住她,在她耳邊低語。
“夫人,你要穩住,無論這件事是否是世子所為,你都要冷靜。”
高嬤嬤此話猶如定心丸,賀柔巽恢覆鎮定自若,神情坦然地請刑部的人來。
待刑部的人問起燕槐安所作所為時,賀柔巽一問三不知,坦然表態。
“我兒自小仁義忠厚,奉行儒學,怎會做傷天害理之事。”
賀柔巽做足母親為兒子鳴不平的姿態,而刑部派來的人,自是不敢為難她一個婦道人家,況且人家國公爺,才剛死不久。
待到刑部的人走後,賀柔巽按捺不住坐在紅酸枝木榻上,高嬤嬤一目了然,為她上了溫茶,低聲道:“夫人勿擔憂,越亂我們越要穩住腳步,況且皇宮裏不是還有太後嗎?”
“你說得對,倘若太後要放棄我呢?”賀柔巽想到自己拿捏她的把柄,如今伴隨旭王爺離世,是否還能威脅到她?況且那些往來的信件,有一大半被偷走,至今都沒能拿回來。
賀柔巽甚為恐慌,緊緊攥住高嬤嬤粗糙的腕骨,面露不安地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,一五一十告知她。
高嬤嬤聞言,誠心誠意地道:“夫人,要不我們再等等。”
“不,我等不了,她一直不讓我出府,不就是怕我對外說什麽,可燕槐安被人陷害,指不定她早就知道。畢竟我死了,她的秘密,可就無人知曉。”
賀柔巽陷入魔怔,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將高嬤嬤皺巴巴的皮肉戳出血。
高嬤嬤不為所動,任由她掐著自己。
隨後賀柔巽回過神,命令高嬤嬤明日準備馬車,她要喬裝打扮出府一趟。
高嬤嬤憂心忡忡,彎著腰道:“太後不是說外頭危險嗎?”
“不。若是我真的有危險,躲在燕國公,怎麽能一直相安無事,說不定是太後為了穩住我的說辭,我明日搬去寺廟居住,你去尋個跟我身形相似的婢女,讓她替我在府上。”
賀柔巽將一切安排好,高嬤嬤頷首應答,見她放開自己,腕骨的皮肉已經戳出幾道血痕。
高嬤嬤無動於衷早已習慣用衣袖遮掩,而賀柔巽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,眉眼終於舒展開來,不經意間問起,“高嬤嬤我記得你有個女兒,體弱多病,也不知道這幾年醫治好了嗎?”
“托夫人掛念,我姑娘的病,去年就好了。”
“好了就行。”賀柔巽隨口一說,想到要是離開燕國公,太後知道,一定氣瘋了。
氣瘋了就好,憑什麽她能過得順風順水,背靠唐家。她作為表親,卻嫁給了燕國公這種人,再看看她,萬人之上的太後。
賀柔巽眼底生出嫉妒和不甘心,以至於抓緊了手中的茶杯,擲在了地上,“劈裏啪啦——”的動靜,是她往常發洩的手段。
高嬤嬤早習以為常,靜靜等著賀柔巽發洩完畢,而她像往常一樣,屹立在高嬤嬤的身邊,碎屑狠狠地砸在她的影子上。
翌日。
高嬤嬤為她安排了一輛褐色不起眼的馬車,隨後又將她送上去。
在臨行前,賀柔巽卻不願她跟隨。
“高嬤嬤,你年事已高,倘若跟著我走,我怕你身子骨受不來,你不如留在府中,這樣旁人也以為我在府上。”
賀柔巽居高臨下地對著高嬤嬤道。
高嬤嬤並不奇怪,反而露出擔憂的神色,“夫人,你一路小心,老奴只能送你到這。”
賀柔巽看她忠心耿耿,露出笑意,“我知道。”
馬車緩緩往前,身後的高嬤嬤猶如一粒沙子,消失在賀柔巽的眼底,原本還笑意盎然的她,頓時收回了笑臉,對著車夫道:“去城南西街。”
她知道高嬤嬤是忠奴,可幾年下來,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效忠她。
賀柔巽眉眼間閃過陰狠和猜忌,馬車緩緩地往前。
燕國公府。
高嬤嬤一直佇立在大門,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,輕嘆一聲,“小姐,我跟你身邊幾十年,怎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?”
她搖搖頭,邁入了燕國公府內。
-
城南西街,賀柔巽悄悄掀起一角布簾,望著人來人往,叫賣聲絡繹不絕的鬧市,心中的石頭漸漸落地。
只要從城南西街穿過去,直奔官道,方圓十裏外,有一間尼姑庵,到那時可以藏匿一段時日。
賀柔巽摸了摸隨行鼓鼓當當的包袱,眼底充斥不甘,若不是宋遠杳,自己也不會落下這種地步。
不過是個低賤的孤女。
陡然間,鬧市忽傳來嬰兒啼哭聲,“我兒不見了。”
“我的銀子呢?”
“來人啊!有賊人!”
鬧市傳來吵鬧喧嘩,賀柔巽暗道不好,感覺有危險接近,還未探出頭,有人卻猛然闖入馬車,二話不說蒙住她的嘴巴。
簪子和發簪摔落在地上,猶如杏花雕零。
“不準出聲。”女人撂下狠話,吩咐馬車外的人道:“換路。”
“燕夫人,你要是想好好活著,不要動該有的心思。”
姜雪冷聲警告她,見養尊處優慣的賀柔巽不敢掙紮,這才收回架在她脖子的彎刀。
倏然,變故橫生,賀柔巽以膝蓋發力,狠狠一踹,再從狹小逼仄的地板翻身,想要沖出馬車外。
可惜,姜雪識破她的詭計,擒拿住她的後領,冷聲道:“原來唐堂堂燕國公的夫人,還會拳腳功夫,難怪出行不攜護衛,。”
姜雪壓住她的手腕,也不知從哪翻出來的麻繩,將她捆綁住。
賀柔巽自知大勢已去,也不再掙紮,一雙精光的眼眸,掃視姜雪。
“你是太後的人?不對,倘若真是她,不會單單是綁架我?你。”
賀柔巽恍然大悟,語氣霎時溫和下來,看得姜雪嘖嘖稱奇。
“我知道你是陸乘書的人,好歹他是一介官員,針對我婦道人家作甚。”
“何不化幹戈為玉帛,我當從未發生這件事。”
她說得溫柔,苦口婆心,全然看不出半分蛇蠍心腸。
姜雪清楚知道賀柔巽的為人,看她求生欲這般強,也只是冷笑了幾聲,毫不作答,任由她說幹嗓子,都不曾搭理半分。
賀柔巽只能話鋒一轉,說起今日發生種種。
“我今日出府的消息,是不是高嬤嬤洩露給你們。”
她向來疑心病重,卻因憂慮,被人鉆了空子,如今細想,定是高嬤嬤告密,不然她怎會湊巧來探病,說不定,也是她趁自己憂慮,故意引誘自己的去。
賀柔巽言之鑿鑿,仿佛看穿了高嬤嬤的用心險惡。
姜雪古怪地斜瞥她一眼,冷聲道:“你的行蹤,不是她告密。”
賀柔巽面色一僵,出聲尖叫,“不可能。”
“我們的人早早守在你府外,至於高嬤嬤,固然想要威脅她,奈何她對你忠心耿耿,寧願撞死,也不願意幫我們,於是我們放過她,讓她將我們找她的事瞞下來。”
“不可能,不可能。”賀柔巽不斷搖頭,惡狠狠地用指甲在掌心掐出一道血,旋即仰起頭,輕蔑地望著姜雪。
“你們是在騙我對不對,她怎麽會對我忠心?一定是你們威脅了她。”
見她冥頑不靈,姜雪冷漠地拋出一個消息。
“你還記得鄢三爺嗎?”
賀柔巽感覺這名字很耳熟,似乎在哪裏聽說過。
“哪裏來無名小卒?”她不認識對方,高傲的面容下藏不住的倨傲。
“那是你的親生兒子。”
“不,你在胡說八道什麽?你們到底是誰?”賀柔巽望著姜雪,再也掩藏不住心底的恐慌,大聲呵斥,妄圖得到什麽。
姜雪無動於衷,淡淡地說,“幾月前,你派人去青雲城殺人,事情敗露,為了以防萬一,你命人殺了那群人。”隨著她的話,一字一句,都足以令賀柔巽回想起一切。
她也終於記起來,那日傳來的名單裏,赫然有“鄢三爺”的名字。
賀柔巽不敢置信,不知不覺中眼眶氤氳淚水,面容忽然猙獰。
“你們肯定騙我,你們就是陸乘書的人對不對,我又沒得罪他,難不成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大費周章地來對付我?”
賀柔巽心神一震,素日在外端莊的燕國公夫人,如今像個喪家之犬,雙眼通紅望著姜雪。
姜雪聽到馬車停靠的動靜,面對賀柔巽的控訴,淡淡地道:“賀夫人,我們的夫人,可不是你能輕蔑?”
她話音落下,對著充滿怨恨的和賀柔巽無情地說道:“這只是一個開頭。”
“我們也沒想到,原來賀夫人,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。”
“啊啊啊——”
充滿憎恨的尖叫,驚起燕隼們振動翅膀,從竹林間翺翔於青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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闌風長雨,宮廷四面八方掌燈。
李思思一人遙望闌幹,身側是孫宜嬌在為她撐傘,不遠處的宮婢守在宮廷的游廊下,望著兩位太後,半夜不寐,來闌賞雨。
“妹妹,我心中這幾日尤為不安。當年我在後宮舉步艱辛,如履薄冰,若不是唐家暗中幫我們,我們也不會走到如今地步。”
兩人交情篤深,向來不用所謂的自稱。
眼下她收到唐家傳來的信件,夜不能寐,孫宜嬌知曉這點,便過來陪她。
“我知道姐姐憂心,可皇帝大了,心思也難猜。”
孫宜嬌輕嘆,雖說唐家與她們不曾有血脈關系,可這麽多年,唐家已經與她們系在一根繩子上,一旦割開,血流成河。
唐家對她們忠心耿耿,倘若親眼看到唐家失勢,她們於心不忍。
兩人都想到這點,頓時一陣緘默,隨後孫宜嬌低聲道:“姐姐,我聽說過,這次查唐家的人,是叫陸乘書,此人三番兩次都被皇帝委以重任,徹查我們,包括上次旭王爺的案子。”
李思思想到這樁案子,於心不忍闔眼,也不知是雨水,還是眼淚,順著臉頰滑落下去。
孫宜嬌從衣袖翻出絹帕,輕輕地拭去她的淚水,溫柔地道:“姐姐莫怕,妹妹會幫你處理好,若是真出岔子,你只管將一切都推在妹妹身上。”
“姐姐,妹妹會是你最好的刀。”
孫宜嬌將她的淚水拭去,恍惚間,她們又回到進宮的二十年前,兩人孤立無援。帝王昏庸沈迷女色,三宮六院,皆是貌美佳人。
她們因姿色不夠貌美,帝王寵幸幾次,扔在後宮,拋之腦後,她們人微輕言,宮廷裏的侍女和太監都是逢高踩地的人,三番兩次下來,她們瘦骨伶仃。
疾風驟雨下,宮廷檐下,孫宜嬌趴在她的耳邊道:“姐姐,從今往後,我做你的刀。”
光陰荏苒,日月如流,李思思反手握住她的手,歲月沈澱在兩人之間,流露眼尾遮不住的細紋。
“妹妹,這次我來。”
李思思心中已有想法,可孫宜嬌笑而不語,低聲哄她說了句,“好。”
她知道,懦弱善良的姐姐,所謂的辦法,不過是去找皇帝求情,可皇帝不是三歲稚子,怎能會聽她婦人之仁。
見血的骯臟事,自是由她來做。
兩人佇立在雨中,淅淅瀝瀝的夏雨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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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乘書醒來後,天色漸暮。
陸府四面掌燈,廂房內萬籟俱寂,他支起身,被褥滑下,露出白紗布帛纏住的胸膛,隱隱約約地疼痛,席卷起他的痛感。
他卻面不改色,無視身上的疼痛,執著起身,剛從床榻下去,一道人影從烏木雕花刺繡屏風傳來。
“你剛醒,就要下地,陸乘書你真把你身體當成大羅神仙嗎?”
宋遠杳語氣兇狠,繞過屏風,見他面無表情,頓時氣不打一處來。
“你把陸乘雪關押哪裏去了?”
陸乘書昏迷足足三天,宋遠杳硬是沒有問出陸乘雪關押在何地,心中惱怒,見他醒了,想起這一茬,開門見山問起。
陸乘書平靜地凝望她,語氣冷聲道:“我醒來,你就問我陸乘雪的下落?”
“是你設局,陷害陸乘雪?你還理直氣壯,你以為我不知道陸乘雪都不會武功,怎麽會傷你?”
宋遠杳嫵媚的面容,盡是怒意,想起昨日心血來潮,回到那間廂房,無意間找到的暗道。
她心中無名火升起,就知道那日陸乘書是別有用心地發瘋,於是她將一切都說出口。
並嚴厲警告陸乘書。
“你私自將人關押,倘若出了事情,你耽擱得起嗎?”
“你擔心他。”陸乘書低沈的嗓音透著幾分怒意。
宋遠杳簡直要氣暈過去,臉頰生粉,怒火中燒,“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,介意我擔心陸乘雪。”
“你作為男人能不能有點容人之量!”宋遠杳氣糊塗,亂七八糟的話都能冒出來。
“我為何不介意,你答應過要跟我成婚,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,怎麽就不允許我過問。”
“難不成,你等著我死,當寡婦另覓新歡?”
陸乘書掀起眼皮子,冷颼颼的目光猶如刀鋒銳利,語氣陰冷道:“做夢。”
宋元杳跟他說不清楚,幹脆跺腳去別處,懶得搭理他。
她氣息紊亂,去了東院的院子,小呷幾口溫茶,心中怒氣才消弭幾分。
“瘋子。”
“臭男人。”
……
宋遠杳怒罵起陸乘書,稱呼都變了好幾次,罵得後面詞窮,方才不罵了。
眼見夜已深,陸乘書剛醒來,應當不會來東院。
為了以防萬一,宋遠杳還是將門窗拴好,這才放心躺回床榻入眠。
她近日嗜睡,一沾香枕,陷入了昏睡,隱隱約約間,血腥味忽然席卷她的心神。
宋遠杳猛然驚醒,小腿忽然抽筋,疼痛令她大氣不敢喘,額頭冒出冷汗。
倏然,被褥有人掀開,冰冷的指尖熟稔地捏著,她察覺是陸乘書的一貫手法,不由睜開雙眸,眼前漆黑,卻能感受到男人的氣息,同時裹挾著血腥,撲面而來,向席來。
宋遠杳猜測他是不是傷勢裂開了。
不過他是從哪裏進廂房?
宋遠杳滿腹疑雲,想到他之前瘋瘋的景象,如今又幫自己揉捏小腿,清楚他是惺惺作態,不由冷笑,“你以為你幫我捏腿,我就會忘記之前發生的事情嗎?”
“我今夜來,是在想你腹中胎兒三月,要怎麽弄死。”
聽他一心一意還是不想要這孩子,充滿殺意,宋遠杳氣惱地收回小腿,卻忘記小腿還在抽筋,稍微一動,令她鬢角滲出汗珠。
陸乘書握緊她的腳踝,感受細膩的皮肉,掌握掌心,可惜沒有燭火,看不太清。但他知道,宋遠杳的皮肉透著馥郁的香味,他曾用牙齒一點點咬她的皮肉,迫切想知道皮肉馥郁的香味是梨花浸泡的香氣?還是牡丹花香。
他嘗試很多遍,一無所獲,倘若能狠狠撕咬下一塊,是否能嘗出到底是何香味,令他癡迷?
陸乘書一想到這裏,眼底晦暗,將心底的貪念,一並告知的宋遠杳,果不其然,聽到她怒斥,又將香枕砸在他身上。
“瘋子。”
陸乘書垂眸:“杳杳,我本來就是瘋子。”
宋遠杳啞口無言,臉頰和玉頸的生出粉意,骨節發白。
陸乘書松俯身湊到宋遠杳的面前,冷清的面容流露陰翳,修長的指尖纏起她一綹青絲把玩。
“與我奔赴極樂之地可好,杳杳。”
“你——”
宋遠杳察覺不對,猛地想要推開他,卻為時已晚。
深夜蟬鳴不斷,荷塘池水靜悄悄,忽然有只鯉魚嬉戲荷塘四周,好似玩弄荷花,遲遲不探入荷花深處。
荷花屹立池塘,顫顫巍巍,左右搖擺,細雨不知何時落下,敲打池塘荷花,狂風驟雨,夾雜不死不休,好似要逼出蓮子。
“不。”荷花的根莖好似要連根拔起,努力想要回到池塘。
這時,鯉魚終於不再嬉戲,鉆入荷花深處,激起一片漣漪。
“住手……孩子。”
“倘若沒有這個孩子……我會做得更過分。”
男人語氣兇狠,不覆平常冷靜,猶如在世間作惡的厲鬼,深夜來到寡婦家中,一眼看上,肆意妄為,遂抱回山洞,私自藏匿,將對世人的惡意,全都發洩在可憐的寡婦身上。
青紗床幔,人影重疊,久久未曾停歇。
翌日。
宋遠杳醒來,已是醉日頹紅,鳥雀歸巢。
她起身時,渾身酸疼,萬幸昨晚他沒有做到最後,可昨夜種種,實在難堪。
宋遠杳氣惱不已,咬緊牙關,想要去找陸乘書算賬,奈何今夜陸乘書不在府,估計是怕她算賬。
她腹誹地想,心底的怒氣一直沒消弭,同時冒出一個惡狠狠的主意,體力這般好,看她改天下藥。
可惜她還沒有想到辦法拿到藥,廂房大門忽然有人推開,面容清秀的女人,一襲素衣,面色凝重地映入她的面前。
宋遠杳尚未說話,她不由分說闖到自己跟前,拿出陸乘書之前攜帶的雙魚紋路的玉佩,遞給她。
“夫人,卑職是陸大人的人,你喚我姜雪便可。大人昨日出事,關押大牢,過幾日就要被流放,如今刑部帶人來抄家,事不宜遲,請夫人速速跟我走。”
宋遠杳聽聞,心中一驚,來不及細問,姜雪不作其他解釋,牽起她的腕骨,就要往外走。
許是姜雪已經稟告管家,府內上上下下,隨處可見下人們行色匆匆背著包袱,匆匆忙忙地往外跑。
宋遠杳往後瞥去,身後偌大的陸家和奴仆們,都好似變得渺小,一切都顯得荒唐和猝不及防。
“夫人。”
姜雪的話打斷她的思緒。
宋遠杳回過神,發覺她們來到陸府後門,一輛烏黑馬車,早已恭候多時。
她來不及多加思考,在姜雪的攙扶下,回到了馬車上。
馬車上的陳設簡陋,一張楠木矮幾,兩個蒲團供坐,除此之外,並無其他。
由於馬車狹小逼仄,車夫已經揮鞭,驅趕馬車,車軲轆漸漸響起,她稍不註意就要摔倒,遑論要顧及腹中胎兒。
姜雪察覺到這點,彎著腰將她攙扶坐在內裏的蒲團上。
宋遠杳坐蒲團上後,松了一口氣,目光落在姜雪身上。“你眼下應該告訴我,為何陸乘書會被流放,甚至還要被抄家。”
“他到底犯了何罪?”
宋遠杳冷聲質問,見姜雪面露猶豫,似乎有心隱瞞,右手拍在案幾上,擡起下顎,擺出了不怒自威的姿態。
“我知道你聽從陸乘書的話,但是你也要記住,他派你來,我若是有三長兩短,你也吃不了兜著走,尤其操心我會不會‘出事’,不如你老實交代,我也沒必要說得難聽,畢竟我也不想為難你。”
一番軟硬兼施,宋遠杳擺起架子,面無表情的模樣,頗有幾分像陸乘書。
姜雪沒想到她有如此氣魄,楞了楞後,不敢輕視,主動說起,“昨日大人與同僚一同去閆樓為金大人接風洗塵,誰料,接風洗塵後,大人被金大人留下來,一個時辰後,遲遲沒動靜。雅間外的侍從察覺不對,推開房門,發現金大人死去,而陸大人恰逢手上還拿著刀。死四面環繞水畔,若是有賊人行刺,必難以逃脫眾人的耳目,所以陸大人當成了犯人。金大人又是朝堂三品官員,其母親是皇帝的奶娘,皇帝知道這件事,大發雷霆,派大理寺徹查,不到一日,大人的罪就被定下,人證物證俱在,陸大人一言不發。”
宋遠杳聽完全部後,蹙眉沈思,“你覺得此案跟你家大人有關系嗎?”
“大人不是愚笨之人。”姜雪垂頭,將心中所念一一道來,隨後從衣袖翻出信件,低聲道:“大人命我等,不準多嘴,可大人說夫人定然會察覺,於是書信一封留給夫人,順便告訴卑職,若是夫人沒問,不必呈給夫人。”
宋遠杳眉梢上揚,疑惑地接過信件,心底在想陸乘書在打什麽鬼主意。
在接過信件後,宋遠杳拆開信件,露出遒勁的字跡。
目光一掠,無非是說給她安排好一切,命姜雪送她去衢州。
“衢州山靈水秀,地傑人靈。舟車勞頓後,葉掌櫃會在衢州等你。”
陸乘書信中說明,將一切家產留給宋遠杳,並且還有人專門為她打理,她只需要每日閑來無事賞花,戲弄魚兒便可。
倘若是之前的陸乘書,見到這封信,怕早就笑顏展開。
可宋遠杳卻從中嗅探出不同的意思,這也令她惴惴不安,試探地問坐在對面的姜雪,“你家大人,一點退路都沒有?我的意思是他真的要被流放?”
姜雪沈重地頷首,低聲道:“皇上親自下了聖旨,城內都張貼了告示,不會有假。”
“可是他是陸乘書,怎麽會輕而易舉上當呢?”宋遠杳百思不得其解,不相信陸乘書真的會落得這般地步。
對,他是瘋子,怎麽會落得流放的慘狀。
宋遠杳心亂如麻,胸口沈悶,“你家大人是不是又在謀劃什麽計劃?”
她再三質問姜雪,妄圖從中出端倪。
姜雪搖頭,擡眸望著宋遠杳道:“無論大人到底謀劃什麽,夫人只需要去往衢州,其餘皆不用管。”
“倘若他真的事出突然,流放後,我還能去看他嗎?”宋遠杳茫然地望著姜雪,隨後又搖頭囈語道:“不對,不對。”
她只需要去衢州,往日餘生,都被陸乘書安排好,何須庸人自擾,可若是陸乘書真的被流放,那她豈不是見不上他。
想到之前發生種種,陸乘書讓自己殺了他,又說想吃掉她的皮肉……
可惡又可恨的瘋子,真的值得她回去看一眼嗎?
馬車外,下起狂風暴雨,電閃雷鳴,鳥兒皆撲騰驚恐散開。
她的裙裾迤邐,隨風搖曳,窗外斜風驟傾,濺洇衣裳,玉頸垂落,緊隨其後“轟隆隆”的雨聲,席卷了世間。
“姜雪,我要回去看一眼陸乘書。”擲地有聲的話,混跡在雨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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